文/郝瑞民
伊木河从来没见过穿着裙子的女人来过,像大漠没见过鸥鸟,大海没见过芨芨草一样。因为伊木河哨所,始终立于祖国母亲版图“鸡冠子”顶端的中俄边境线上,那里除了巡逻执勤的边防官兵外,周围300公里杳无人烟,只有莽苍无垠的林海和连绵不尽的群山。一条界河从哨所绕过,而这种风动的境界、水动的氛围,更加衬托了“孤岛”的孤寂。
夏天出奇的短,以至于让我总怀疑伊木河是否还存在夏天。而冬季奇寒漫长,年无霜期只有80天,最低气温达零下57度,被称为“中国最冷的地方”。每年年底和来年3至5月,“额尔古纳河”界河不是江面没有冻实就是冰层已开化裂缝,车跑不得,船行不了,此时的伊木河便成了一座陆地“孤岛”,有小半年时间要与外界隔绝。五月未解冻,九月即飞雪,10月大雪封山。这个季节,即便阳光灿烂,山林间仍会飘荡着一层白色的雾霜。这个季节,银装素裹漫长,山中陈列冻僵的寒潮,每道山梁,每道沟谷,都蓄满着艰涩的思绪,闯过童话般旷远,唯有于世的惊叹和仰止。
6月19日,结婚刚刚2年的张茜从2800公里的鄂尔多斯到达团部,然后乘上团部的车辆,辗转9个多小时,她来到伊木河哨所,来到丈夫杜宏连长牺牲的山崖边。她没有穿上裙子,手里拿着鲜花,单薄的躯体在山风的吹拂下不停地颤抖。她将鲜花一瓣瓣地漫无声息地扯下来,用右手一瓣瓣地丢入山谷。那些花瓣似乎有了灵性,总盘旋在山腰间不愿意坠落,像风中的小纸船悠然回旋。她的眼里恍惚出现杜宏1米83的形象,那双粗糙的大手她牵过,那宽厚的胸膛她依然熟悉,那嘴角微翘的唇她深情地吻过。丈夫因检查哨位经过这个地方雪大路滑而摔下山崖,离去的6个月从来没有如此漫长。她的眼泪悄悄滴落,在寂静的孤独的无情的山谷中带有回音,吧嗒吧嗒的让这个陌生的地域变得冷冷的。她的身后,是一排敬礼的官兵,向群山?向界河?向她?向已走的连长?向这块失意的国土?应该都有,这庄重的
军礼给群山一个灵魂的震颤。
夏天总会过去,冬天仍然会来,官兵一批批来了,然后又一批批的走去,而伊木河哨所从没有离去的意思,像个沧桑的老人,立在界河边,静静地守着这片神圣的国土。20多年前的那个“小老兵”已经早早地离开这个哨所,去求学,去工作。但是“小老兵”的印象依旧,6年的时间里,他每天站在爸爸和叔叔们的身后,喊着出操的口号,幼小的心灵已经与这个哨所合体,记录在连队和共和国的史册。而如今,连队每晚的点名,不再呼叫他的乳名,取而代之的则是连长杜宏的名字。虽然没人应答,每一次的呼点,时间都变得漫长,官兵们总想静静地等待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回声。
因为偏远、孤寂,伊木河永远都是一片死亡的海,是精神上空洞失落的角落。我去过伊木河多次,夏天乘车去过,冬天从界河上逆流去过,和记者们去过,也带文工团跋山涉水去过,每一次行走伊木河,都会有一次精神的洗礼。
那片自然是无助的,但那片国土因为神圣而让无数官兵前赴后继。因为与世隔绝,伊木河承载的永远都是艰苦和寂寞,苍穹下,山野间,任一个角落,任一个岗位,生命付出的可贵都汇成了一条无息的河流,穿越千山万水,传递着不朽的精神;无论是否为世人所熟知,无论业绩大小,任何一次坚守,都是共和国的荣光,都是人类文明的出色创造者和传承者。
大雪封山,将一个原本美丽如画的伊木河变得毫无色彩,惨白的世界让一切融入苍茫,让每一个坚守者跌入无边的暗夜。夏季山洪暴发,唯一的道路总会中断,冬天也好,夏天也罢,长久的与世隔绝,让哨所无声,却让官兵们信念更炽。我知道,唯有信念的支撑,才能让初心不忘,让誓言回响。
离开伊木河15年里,我时常站在几千里外的都市,将双手高高地举起,双掌合拢,然后分开,身体仆地,四肢展开,五体贴土,灵魂升腾。我向着正北方那条额尔古纳河膜拜,向着伊木河哨所虔诚长叩。我便会感受到太阳的歌声,体会到信仰的力量,以及戍边官兵不忘初心的灵魂坚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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