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向阳·作于2018年9月6日
我出生在科右前旗,读书在科右前旗,曾经供职于科右前旗文化馆创编室——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园热土,蕴藏着取之不尽、挖之不绝的文化“富矿”,其中的蒙语地名惹我痴心入迷,每每走到一处,都要琢磨半天。这就是时下不少作家、诗人所倡导的“文化行走”吧。
先要说明科右前旗的民族构成。数次行政区划调整后,旗境内总人口36万,蒙古族人口占46%。“文化行走”中,所到之处的蒙语地名,皆早就听说、头一次见识,比如乌兰毛都之行。
那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,科右前旗文化馆接受一项“硬任务”——搜集、整理散落于民间的蒙古族民歌,因当时真正的草原民歌手已近五、六十岁,个别人进入“古稀”、“花甲”之年,自治区文化厅用“抢救”一词,彰显此次重任的紧迫性。
馆里从创编室和文艺辅导组各抽调一人——我和何连生(后为兴安盟群艺馆馆长),现买一台小录音机,他记谱我记词,分工明确,说走就走。
“乌兰毛都”,多么美丽的名字!带着蒙语“乌兰”即“红色”,“那是从旭日采下的虹”,没有人不爱的色彩——光听这名字,足够令人浮想联翩了。
乌兰毛都苏木文化站站长哈斯巴根与我们“接头”,听说搜集民歌,双方“一拍即合”,由他当“向导”走屯串户去也。热情而健谈的他,讲出“毛都”的意涵,且有两种解释,情境都很美。他说“毛都”系蒙语“嘎拉达森毛都”的简化,意即路两边生长的红柳;还说这里另称为“乌兰那毛都”,“乌兰那”指一种小而红颜色的果实“欧李”,“毛都”即“树木”特指灌木丛——本地盛长“乌兰那”树,每当果实成熟季节,牧民骑马经过时,“马蹄尽染欧李红,边走边尝乌兰那”,风风光光,潇潇洒洒。
人走远了,故事还在;一骑绝尘,背影矫健。原生态的天地间一幅唯美的画图,往往出自无人光顾的空间里,而时间于不经意间与轻风骏马擦肩而过。人一生中很难“艳遇”如此桃源秘境。时至今日,每当提及“乌兰毛都”,脑海里浮漾着欧李红红的、羞羞的“面容”,又闻到那甜香味儿,又见到那打马远去的人于红柳丛中时隐时现……
蒙语地名啊,有形象有味道,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天成。
尊重自然才能回归自然,崇尚天地会与天地融合,行走于乌兰毛都的采风之旅,让这个印记越烙越深。乘上勒勒车徐徐驶出乌兰毛都嘎查,循路向宝力格图屯走去,沿途碧草如茵,流水相伴,几次跳下车,或洗把脸,或掬水喝,水质纯净,清甜甘冽。。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,“为有源头活水来”,古典诗词的况味就在眼前,直逼你的文学记忆深处!那“又一村”即宝力格图屯,那“源头活水”竟“藏”在“宝力格图”语音中——“宝力格图”意为“有泉水的地方”。蒙族人爱家恋土,珍视故园里的一山一水,一草一木;一泉天赐,感恩世代,命名所在村落,每饮不忘源头。
再往前行,远远望见白音宝力高嘎查的白音花屯,听这美丽的带着“花”字的名字,陶醉在漫山遍野草浪与花海的簇拥中,心情大好。当晚聆听屯里民歌手演唱的扎萨克图抒情民歌《西杭盖》,每段歌词的前两句,活画出白音花屯的自然景色:
西边杭盖的勺鸡鸟,
朝着柳树密林歌唱。
北边杭盖的勺鸡鸟,
向着茂密苇林歌唱。
东边杭盖的勺鸡鸟,
走向嫩绿草地歌唱。
南边杭盖的勺鸡鸟,
朝着灌木丛林歌唱。
又是林苇草,又是勺鸡鸟,民歌手的“绘画”能力有多强,绘声绘色,堪称“绝活”。自古以来,游牧、渔猎民族爱护自然资源的习俗传统,积淀深厚,不仅体现在族规、祖训、乡约里,还显露于民歌中,承载着人与自然关系的丰富历史信息,充溢着好山乐水、热爱乡土田园的自然情感、生命情趣和家国情怀。民歌和地名一样,始终将天地人视为不可分割的整体,和万物一起按照一定的时空秩序,不断地因应、互动和演化,顺天时、量地力、尽物性,达到生生不息,合理作为。
至此,似乎通过民歌把地名理解透了,可经民歌手中年长者“掰开饽饽说馅”,才明白光在字面上弄懂地名的内涵有多肤浅!白音花屯中的“白音花”不是“花”,系蒙语;“白音”意为“富饶”,“花”意为“山丘”,“富饶的山丘”才是白音花屯的准确意义所在。延伸开去,沿着“生态”“环保”的思路走,正与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的道理吻合。
风起于青萍之末,文兴于日常生活,只要留心注意,现实生活中处处有诗、程程有画,幽微细部皆有人文景观值得玩味欣赏。民歌在其列,地名亦在其列,问题在于某些文人墨客眼光太向上,太向外,言必称“华文世界”的外国籍中国人某某作家,谈必言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所谓“超文学”“新感觉派”;鼓吹所谓的“岛屿创作”,其实自己连大海都没见过。蒙语地名中所蕴藏的文化堂奥,会让这些眼高手低者惊警:
呀,老祖宗留下的“宝贝”,就在脚下,俯首可拾。
责任编辑:牧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