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,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——
儿时清苦的记忆里,能美美吃一顿蒸卤面,算得是上乘美味。
我生在豫东柘城农村,自小以面为食。
在那个瓜菜半年粮的贫穷年月,乡下人多以红薯窝头、玉米面馍之类的粗粮,佐伴酱豆咸菜饱腹,只是到了麦收,才能吃上不多时日的细粮白面。
家中餐桌上,几乎没有几次让蒸卤面坐庄的传承,大快朵颐地享受一餐卤面的味道,是在县初中学校食堂或西关桥头的饭馆里。
离开家乡多年,麦忙的景象时常走入梦境。
高远的天空下,金黄的麦田一望无垠,微风掠过,阵阵麦浪翻滚如波。
迎着通红的朝阳,母亲手拿镰刀,沙沙声中,熟透的麦子整齐地倒成一排,汗水浸透她的衣背,更显身体瘦弱。
趁着擦汗歇息,母亲又手把手地教我打捆、装车……。
此情此景,恍如昨日。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
作为国家粮仓的河南,优质的小麦,造就了丰富多彩的面食文化,从闻名全国的羊肉烩面、胡辣汤,到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手工面坊、千变万化的面食小吃,小麦用最朴素的方式,回馈着中原大地千百万勤劳的人们。
粮食晾干入囤,秋庄稼种植停当,家家户户都会张罗着磨下新麦面粉,换着花样的做炝锅面、捞面抑或凉面条,享受着土地的馈赠。
也是这个季节,忙里忙外的母亲总会不失时机的给孩子们改善伙食、贴补营养,变着法儿的煮、蒸、炒、拌。
从解知人言便开始习惯于粗茶淡饭农家孩子们,便会主动走进厨房,或打水、或烧火、或择菜,这是童年时代里最情愿而愉快的劳动。
逢到端午、头伏等民间节气,母亲会嘱咐父亲到心闷寺集上割回一刀肉来,给一家老小吃上一顿蒸卤面。
母亲娘家在县城徐园,世代种植蔬菜,过着颇为富裕的生活。
似乎从我有记忆能力时,她做各种面食的技艺就闻名邻里。母亲做卤面淡定从容,面的干、湿、软、硬拿捏恰到好处。
那时候,我最乐于帮厨,为的是卤面里猪肉肥瘦和数量多少,边烧火边念叨,要多放些瘦肉来。
蒸卤面讲究油润干爽、绵软香糯。
一锅合格的卤面,必须经过两次蒸制,先是面条上屉蒸至蓬松柔软,再浇上汤菜汁水,重新蒸至透彻入味,耗完多余的汤汁,出锅拌匀。
蒸面、配卤、再蒸,工序烦琐,凭当时条件,一般农家妇女绝不可及。
所用面条也是机器压制最佳,手工擀面则皮沓发粘,品相劲道均不够。
我家有个手摇压面机,白面和成絮状,倒入面斗,摇动手柄,均匀用力压出面片,再横竖颠倒接连过上几遍,细刀一挂,压出的面条根根纤细若丝、干爽绵软。
母亲和面、做卤、蒸面,忙而不乱,干脆利落。
柴锅点火、添水、放屉、铺了笼布,压好的面条洒些许菜油抖开拌匀入锅,盖锅大火蒸上。
利用蒸面空当,母亲燃起另一个小灶,大大舀一勺油,肥中带瘦的肉片滋啦倒入锅中,待肉片炒得焦黄,下葱姜炒香,次第放入西红柿、芹菜、豆芽翻炒均匀,加盐、五香粉、酱油调味,倒入热水,咕嘟出半锅肉菜相间的汤汁。
这时,面已蒸至七八成熟,揭开锅盖儿,笼布四角一掂,趁热用筷子把面条挑散,放入炒好菜的锅里一拌,让每根面条都沾上菜汁。
待肉、菜、汤与面条均匀混合,重新放回蒸锅,再用小火蒸上二十分钟左右,起锅入盆或盛进大碗,一份乡村蒸卤面便大功告成。
面条油亮、芹菜翠绿、豆芽金黄、五花肉片颤颤巍巍,浓浓肉香、面香老远就能闻到,刺激着味蕾,看着就有食欲。
满满盛上一大海碗,顺手剥几瓣儿生蒜,端出大门圪蹴在街口饭场里,一口面、一口蒜,面香肉香蒜香融合在一起,那种欲罢不能的“得劲”美味,吃的人酣畅淋漓、心情舒爽,诱得邻家的大人孩子垂涎欲滴、直咽口水,斜楞着眼直钩钩地看着你狼吞虎咽的样子,会让你脸上洋溢着傲睨一切的自信。那种绵长的香味的记忆,至今回味梦乡、挥之不去。
离家多年,混迹于各大城市,享受着各种美食美味、高档菜肴、细米白面,而对家乡吃食的味道总是念念不忘。
聊以乡思之苦,我曾到京城著名的问鼎中原、崇豫宾馆等所谓河南特色的酒店多次吃过卤面,自己亦曾下手照单蒸过几次,要么肉肥油大、要么面硬粘牙,略觉等而下之,怎么也啖不出家乡妈妈的味道。
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,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。
住着宽敞通透的高楼大厦,过着不愁吃喝的小康生活,远离故土的游子早已断止了难忘的乡俗,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现代生活法则吧。
故乡已远,母亲做的蒸卤面怕要成为遥远而温馨的记忆了。
责任编辑:李斌